城田

潦草书生潦草字,予我羌南酒一壶。

Já que eu só servia para apanhar, poderia pelo menos ver os outros se gostarem.

【宇龙】狗尾草(生子)

关于生子没有设定,仅仅默认男人也能生子。

代表个人意志,不涉及两位老师。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你见到他的背影,就知道他苦。”

“苦得不可方物。”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他会在我的床头把星星与月光在小小的窗子外揉碎了,放进我黑漆漆的梦境里给我指路。
这是他活着的时候。
他死后成了一个谜,我好像无法再去说什么看懂他,也根本不能说什么曾经读懂他,在人们说的他的故事里面,他是个不同的人。他们的故事里,他转身和这个世界背离,决绝扔下一地的冰凌。
他叛逆,他孤独,他格格不入,和这个世界无法融合。
唯一不变的一点,是他始终温柔如水,也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与他碰面过,他瑟缩在自己没有信心的自卑里。
但这在这条小街上永远不会表现出来,只有当他的手一遍一遍摸着我的头发,把故事读给我听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的父亲是惧怕我的,我的父亲是抗拒和我接触的,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的唇一张一闭之间送出来的语言是轻柔的,但隐藏在抑扬顿挫之下的是从未在早晨显山露水的刻意。这是在我成年了以后的一天无意中发现的,我在厨房碰到他正在炒菜的手臂,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手臂不自然地别扭了个方向,用酱油把尴尬炒黑了,那是我吃过最咸鲜又最咸的一顿饭。
但这并不会妨碍他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仍旧会像每个尽职的父亲一样带我去坐摩天轮,坐到最高的地方我们不会说话;他仍旧会去参加我每一次的家长会,坐在位子上听老师的一字一句,夸奖不漏批评也不漏,一个个都记在笔记本上;他仍旧会和我一起去旅行,我们去过最多的地方是海边,他会把沙子扬起来,看他们落进海水的时候颜色会不会变化,或者就是,待在沙滩上看我在海水里扑腾。
这些都是他活着的时候。



而这个故事开始的前提是他已经躺在冰冷的骨灰盒里了,一个人的灵魂有21克,而他们的体重乘上百分之三点五则是骨灰的重量。
按照正常人来说,那有十五斤,去掉零零碎碎的重量,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会把他们细细清扫出来,控制在三斤以内。
可父亲似乎格外地轻,连最重的盒子都没法让他更加有分量一些。
他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一个个都不是熟悉的面孔,可他们都好像很熟悉那张我挂上去的黑白照片,花圈成堆地叠在门口,让人反而觉得这里是在办喜事了,我的影子晃着,和送花圈的人的竟是隔开了一道,花圈都是带着哀悼的模样,唯一有一个上面写着“白宇贺”。没有挽联,只有三个小小的字,混迹在其余花圈之中根本看不见,若是招摇些,免不了被别人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父亲的故事也就是在这时候变得扑朔迷离,他在我懂事之前的平生一点点被展开,摊平,不完整地呈递在我面前。就好比,你在抽屉里放了钱,当你某一天的早上突然发现钱不翼而飞,你去问你的父亲有没有看见的时候,他说给你放在别的地方了,你第一反应竟然是为什么他要动你的抽屉。
这大概是我和父亲所剩不多的相似之处了,我们死死地护着个人空间,但是在有所交集的地方又把自己可以展示的所有袒露出来。
这都是在他成为灰之后,我所意识到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刻碑、埋葬、封坟。
他们问我:要刻几个人的名字?
我不解,他们指了指我后面成排的墓碑,没有生气灰扑扑地依靠在墙壁边,他们即将被送到公墓上去安排那些名字在地下的人生。我看着那些字,大多数是一排灰一排红,红的是已经入土的,灰的几乎都是他们的爱侣,在遥远的,或是不那么久远的某一天,也将被红油漆撇上去,家属们会再次跪倒在同一个地方肝肠寸断。
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好。
父亲很少提起,我立刻否定了这个结论。
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另一半,如果不是妻子偷偷拿去做的亲子鉴定打破了我并非他亲生的疑虑,我根本就怀疑我是他从福利院抱来的孤儿。
我们一点都不像,只有在眼睛的末端能够有一丝浅薄的重合,父亲多的是柔情,我则全部是刚硬。
父亲的去世方式是我和妻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我们都以为他会因为医生口中的心脏病突发或者器官老化突发的缺氧,或者与之类似的年龄增长必然会来临的问题而离开我们。
但没有,他甚至都没有用家里备着的氧气瓶,他只说是要到菜场去买个菜,再去和街头的流浪猫聊聊天,我们再见到他的时候肇事司机已经把他送到了医院。
他直接戴上了医院的氧气瓶,那双为无数人称道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谁都救不了他。


后来我提出了一个论断,也许父亲是自己不想活的,他是主动放弃挣扎的。
这并非空穴来风,我在他的抽屉里,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半截狗尾草,上面的芒已经脱落了不少,枯黄地扎手,我小心翼翼放到塑封袋里。
父亲始终没有活着走出他的过去,这枯萎的程度不是一个朝夕就能形成的,几个抽屉除了这最大的都没有上锁,这里面又独独半截狗尾草,锁虽旧又是时常上油了的,凭我的脑子再拙笨也能想出个一二来了。我笃定,这和我的母亲有关系,她一定是当年和我父亲漫步,在路边随手摘下,再小心翼翼掰成两半,把上半部分给了父亲,也许再小心翼翼保存了下半部分。
但确实,父亲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她也许是迫不得已,她也许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把我们留在巷子里,弯弯曲曲延伸了二十八年,不肯在我生命里露一面。可我不恨她,我也相信父亲不恨她。她是一个秘密,父亲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我却从未像此刻一样想要知道这个谜语的答案,那种渴望过于强烈,几乎占据了我大半个心脏。
“我想去找她。”我对妻子说。
三年的琴瑟和鸣让她更加善解人意,她的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印下一片冰凉:“在那之前,我想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她的口红在灯光下鲜艳活泼地像是刚刚萌发的新生命,“我们要有孩子了。”
真正成为一个父亲是让我迷惘的,也让我愈发不能够再去恨离我们而去的母亲。 “他不让我交给你,但我想,你还是得看看。”妻把一本蓝色的笔记递了过来,“我想,你得看看。”
这本笔记我是熟悉的,封面外壳和父亲去我每一次家长会的一样,只是颜色不同,可我并不知道父亲竟然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在他身边足足待了有二十八年,连上大学都不曾远离这个城市的我,竟然不知道父亲还有这个习惯。
我照惯例亲吻了妻子的额头,带着日记本走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莫名其妙地,我想先去拜访那位祝贺父亲死去的先生。
白宇。
要知道他的信息不难,父亲的葬礼上我认识了很多人,他们都是父亲生前圈子里的人,那个名叫娱乐圈的东西是奇妙的,它成就了很多人,葬送了很多人,使许多人相爱,使许多人背离,使许多人相知,使许多人断绝来往。
我不知道父亲和白先生属于哪一种。
我从能搜索到的信息来看,他们曾经属于好友。
之所以用“曾经”,是因为我不确定他们后来的关系,他除了花圈上那个名字,从未在我生命里出现过。
上飞机之前我给他的助理打了电话,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许是经验不足,我问的问题她总要鹦鹉学舌着对着别人再问一遍才能给我回答。
“先生大名?”她那边的声音突然嘈杂了起来,然后她的声音似乎是堵住了,我听见那边有人叫了一声“宇哥”,应该是把出音口给用手捂住了。
“姓朱,朱以末。”
“是哪几个字呢?”
“朱红的朱,以为的以,末尾的末。”我听到那个女孩在那端重复了一遍。
“朱先生您要约——你再说一遍?”对面的空气再次嘈杂,一个男声的加入盖过了柔软的女声。
“以为的以,末尾的末。”我仔细听着,有好几分钟,对方没有挂断,只是沉默。
沉重的呼吸声被打破,声音有些急切,期待又带着不堪。
“好,我见你。”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白宇,看到他脸的一刻我就知道在哪里见过。
父亲的手机里,曾经有一条他的消息推送,但我没有窥屏的习惯,父亲也没有和我分享的意思,他从前总是把屏幕划开,然后消除推送。那次他没有,他呆着看了锁屏很久,等到每一次暗下去,又重新点亮,却也不点进去。
“白先生。”我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白宇今年有六十二了,但像这种级别的老戏骨,即使再老上二十几岁还会有人请他们出山镇戏,所以保养得很好也没什么太大可以诟病的地方。他看着我,局促不安地敛上了衣服,还觉得不够,又拉上了拉链,朝我扬起一个抱歉的笑容。
“你好。”他的声音我也听过,和近三十年前的宣传曲里面听起来很像,没有苍老下去的意思。
我们两个没有人再说话,窗外来来往往都是人,有种“风虽大,但都绕过我的灵魂”的感觉,他盯着我,我有点别扭地转过了头。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除了眼睛。”他双手捧起茶,氤氲热气扑在他脸上。
我学着他的样子,每一个毛孔都像是被热浪冲开了,我却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咳嗽,总觉得那会给我的父亲丢脸,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很多人都那么说。”
他的视线过于炽热,盯得我有些发疼,好像暖光灯刺入眼睛不打招呼。
“我想问问您,关于我的母亲的事情。”我把这个问题首先摊给了他,他低下头笑了,皱纹不期然遇见了他的眼角。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你看到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很苦,苦得不可方物。”他再次捧起了茶杯,我不知道他的眼泪是不是被滚烫的热气熏出来的,“你父亲,他不该被称为是你的父亲。”
“我才是。”
白宇放下了茶杯,他修理好的胡子上沾了水珠,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脸,我有种错觉,他是为了来赴宴好好整理过一番的。
“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他粲然地笑了,“可如果你去做亲子鉴定,我们的亲缘关系也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人类经过了许多年驯服了狗尾草,可狗尾草还是有野性的,稍不留神,它们还是会漫山遍野地生长,铺满田地。
白宇说,朱一龙就犹如一株狗尾草。
他直呼父亲的名字,我却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么新鲜。
我以为他会问我过得怎么样,问我现在在做什么,问我的家庭问我的生活,他一概没有,他不断向我重复着我所不知道的,我父亲的苦。
我尊重他,我爱戴他,我敬仰他,可我偏偏不能把依赖变成爱,让他爱我那是把天神拽到了人间,我觉得我在玷污他,我恨我自己啊。
我让他失去了一切,无可限量的前途算是一件。
人身自由算是一件。
他的梦想算是一件。
他离开我,不让我见你,他有苦。
他絮絮叨叨说着,给自己灌下了许多茶,茶不比酒,不会有醉意熏人,但它很烫。他不断加水,一杯接着一杯,茶叶起伏间他喝完了所有的白开水,水是透明的,眼泪也是透明的。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我爱你的?”
“他带我走了好长好长的山路。我们去看夕阳,我们听见林子里有鸟在盘旋。”
“他告诉我,他是狗尾草,一生都要跟着风走。”
“他说,白宇,你如果是风,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我们都忘了这个世界的敌意,我们只知道我们自己的快乐和悲伤,我们活在梦里期期艾艾,才有那一段情爱。”
“恨我年轻无为,没法与他长相守。”
“怪我懦弱,不敢给他一个承诺。”
“怨我无能,那趟火车晚点了三分钟。”
他陷入了长久的啜嗫。
我敬仰神明,我崇尚他们,我也惧怕他们。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面前的男人,这些故事,我在父亲的日记里面已经完完整整看过一遍,只是父亲只字未提到他的名字。
我把日记交还给眼前那个人,封皮上放了那半截狗尾草,白宇看着我,眼中有无限的祈求,似乎是要我的原谅。但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另一半呢?”


“我们说好的,不到黄泉不相见,对方的一半就跟着入土了,谁先走,就等着。”
“不许先过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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